刘树胜 张国清
(1. 金陵科技学院 人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1100; 2. 金陵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 江苏 南京 211100)
张之洞《书目答问·略例》云:“诸生好学者来问:‘应读何书? 书以何本为善?’答曰:‘读书不知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1]3治学需要读书,而书籍浩如渊海,即如楚辞一项,亦可谓汗牛充栋,故读书必先择书。
而择书标准有二:一是高质量的内容,二是精良的版本。
其实,这也是有识见的藏书家藏书校书的基本原则。
楚辞学史上,钱杲之《离骚集传》是一部重要的学术著作,一直以来受到学术界、藏书界的高度关注。钱杲之(生卒年不详),晋陵(今江苏武进)人,约与朱熹同时而稍晚,南宋学者、楚辞学家,著有《离骚集传》。
《离骚集传》一卷,为钱氏注解《离骚》之专书。其注广采《尔雅》《山海经》《本草》《淮南子》诸书,旁征博引,注释详覈。
其离词释义虽秉承王逸《章句》,而时出己见,如释“惟庚寅吾以降”曰“原自以寅岁寅月寅日而生,若有祯祥然”;释“谣诼”曰“谣,飏言。诼,谗言也”;释“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曰“人有自安于清白而死于忠直者,固前圣所厚礼也”;释“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曰“犹言相从古人于地下耳。旧说为彭咸投江,原沉汨渊为‘从咸所居’。
案原作《离骚》在怀王时,至顷襄王迁原江南,始投汨罗,不当预言投江事也”,多矫正前人注解,接近真实。
又钱杲之以为“古诗有节有章,赋有节无章”,遂“约《离骚》一篇大节十有四……而大节之中,或有小节”,首次以结构分析的方法将《离骚》划分了层次,勾勒了全诗的结构框架,于《离骚》解释学不失为一次大胆的尝试,有助于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和把握,影响深远。
这是《离骚集传》成为善本古籍的内在因素。
国家图书馆藏孤本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一卷,左右文武双边,上下单边;黑口,上刻整页字数,中刻页码,下刻刻工姓名;半页九行,行十八字,小字双行同;行格舒朗,字大如钱,字体宽厚饱满,端庄厚重,有颜体风范,具宋刻古籍特点。
全书共二十一页,扉页有孙延“钱杲之《离骚集传》宋本”题签;次页为方薰所画兰蕙一帧;第三页正面钤有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印一方,背面为孙延钤有“寿之”名章的题跋一则、邵松年钤有“松年”名章的题识一则、费念慈钤有“西蠡”名章的题识一则(见图3);卷首页钤有朱承爵“子儋”“西舜城居士”藏印两方、朱元孺“朱元孺印”藏印一方、胡开远“胡开远珍藏印”藏印一方、毛晋“戊戌毛晋”“一名凤苞”“字子九”“宋本”“希世之珍”藏印五方、毛表“叔郑后裔”藏印一方、曹寅“楝亭曹氏藏书”藏印一方、金德舆“桐华馆”藏印一方、黄丕烈“士礼居”“乌鹊桥东”藏印两方、汪士钟“汪士钟印”“阆源真赏”“别部司马”藏印三方、瞿绍基“虞山瞿绍基藏书之印”“古里瞿氏记”“铁琴铜剑楼”藏印三方、费念慈“屺怀校记”校书印一方、邵松年“松年读过”借书印一方(见图1);卷尾页有朱承爵钤有“子儋”藏印的题识一则,另钤有毛晋“毛氏藏书子孙永宝”“汲古阁”藏印两方、毛褒“毛褒字华伯号质庵”藏印一方、黄丕烈“黄丕烈印”“复翁”藏印两方、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古里瞿氏”“虞山瞿绍基藏书之印”“菰里瞿镛”“瞿润印”“瞿秉渊印”“瞿启科印”祖孙四代藏印七方、费念慈“费念慈”“趛斋”印章两方(见图2);卷末页之后附纸有黄丕烈题跋一则(见图4)。
全书计有题签一则、题跋两则、题记三则、印章四十一方。
这些历代藏书家钤盖在书页上的累累藏印和跋识信息,为我们描述了一条清晰可辨的递藏链条,证明了此书难以估量的版本学价值。
这是此孤本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成为珍稀善本古籍的外在因素。
图1 诸收藏家卷首印钤
图4 黄丕烈题跋
此外,历代私家书目,尤其是与此书递藏相关的黄丕烈、汪士钟、瞿镛三家所撰书目,及著录过此书的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和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也片断地印证了上述信息。
黄丕烈《求古居宋本书目一卷》著录“《离骚集传》一卷”[2]第一册201,又,其《百宋一廛书录》“集部”本书题解云:“《离骚集传》,钱杲之注《离骚》。
一本宋版影抄者,见诸《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然已称此书世间绝无,则宋椠本益可珍矣! 余得诸桐乡金氏,其实亦为汲古阁旧藏。
全书不过数页,而楮墨古疋,累经名家收藏。
卷端素纸,画兰蕙一丛,美人香草,其有灵均之思乎?”[3]第三册69这一段描述,与他在此书最后的题跋内容大致相似。
黄氏说,他曾于《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里见过一个《离骚集传》影抄宋本的著录信息,而今之《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并无著录;汪士钟《艺芸精舍宋元本书目》“集部·楚辞类”著录了“钱杲之《离骚集传》一卷”而没有题解[4]第二册369,既没有汪士钟的藏书印信息,也没留下得书渠道之类的递藏信息。
实际上,汪氏所藏的这个本子就是从黄氏手中得到又流入瞿氏“铁琴铜剑楼”的那个宋刻本。
自汪士钟逝世后至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攻入苏州,汪氏藏书陆续从其后人汪宪奎、汪振勋手中流出,一部分流入聊城杨氏“海源阁”,一部分流入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这本宋刻《离骚集传》应该就是这一时段前期流入瞿氏之手的;瞿镛《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元本书目》“集部”本书题解云:“《离骚集传》一卷,宋刊本;每半页九行,行十八字;注用双行,字数同。
‘贞’‘桢’字有缺笔。
卷首末有‘舜城居士’‘子儋’‘戊戌毛晋’‘汲古阁’‘毛褒字华伯号质庵’‘楝亭曹氏藏书’‘胡开远珍藏印’诸朱记。”[5]第二册205这段描述,提到了朱承爵、毛晋、毛褒、曹寅、胡开远五位藏书家,简单勾勒了此书由朱承爵至曹寅的递藏脉络,但省略了黄丕烈、汪士钟这两位与瞿氏藏书至关重要的人物;《铁琴铜剑楼书目》亦有“《离骚集传》末页有‘舜城朱承爵校雠讫’一行,卷首有‘舜城居士’‘子儋’朱记”的记述[6]304。
清江标《宋元本行格表》著录了“宋本《离骚集传》,行十八字,注双行,字数同。
一卷。
瞿氏书目;宋本《离骚集传》,行十八字。
一卷。
《百宋一廛赋》注”的信息[7]第二册541,似为两书,实则一本。
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集部·楚辞类”著录了此书并有题解:“宋刊本……有黄丕烈、孙延跋。
明朱承爵、清邵松年、费念慈观款。
钤有朱承爵、毛晋、毛褒、曹寅、黄丕烈、汪士钟等各家印记。
常熟瞿氏藏。
乙卯(1915)。”[8]816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中只著录了与此本有关的“黄氏士礼居有宋刻本”一条信息,傅增湘又为其作了与《经眼录》相同的订补[9]929。
他们著录的书均是同一版本。
上述这些藏印、题跋、题识和著录信息,相互依存,相互补充,驳正了以往旧说的纰缪,生动地描述了此书的授受传承。
兹以书页所钤藏书印为主线,将其递藏依次胪列如下:
由此书卷首页上钤盖的“子儋”“西舜城居士”两方藏印和卷尾页钤盖有“子儋”藏印的“舜城朱承爵校雠讫”题识可以断定,是书首藏于明代朱承爵“存与堂”,瞿镛《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元本书目》本书题解可为旁证。
朱承爵(1480—1527),字子儋,号舜城漫士,又号左庵,江阴(今江苏江阴)人,明代诗人、诗歌理论家、刻书家、藏书家。
藏书楼名“存余堂”“行素斋”“集瑞斋”,藏书印有“朱子儋印”“子儋”“西舜城居士”“舜城漫士子儋”等。
其先世宋代宣和进士朱良璧扈跸南渡,留家晋陵(今江苏常州),十四世朱士铭于明洪武二年再徙江阴县西顺乡庆云里文村(今江阴文林镇),其父朱昶曾任南京前军都督府都事。
朱承爵仕途不畅,而醉心诗文书画及藏书。
文征明《朱子儋墓志铭》云:“君内袭累叶懿美,而外引文肃之绪……居常坐小斋,左图右史,铅椠纵横,寻核雠勘,乐而不厌。”[10]朱承爵这种家庭出身,极易使人产生对此书自南宋至明二百余年间归属乏证之因的联想,此书是否一直藏于其家未曾外传呢?
卷首页上印主失考的“朱元孺印”藏印一方,疑为朱承爵后人名“元孺”者所钤。
从朱承爵卒年嘉靖六年(1527)至毛晋生年万历二十七年(1599),其间已相隔72 年;而至毛晋具有相应的藏书能力,至少要有近百年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此书起码要经过两代藏家的递藏,而这两代藏家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与朱承爵同姓的“朱元孺”和瞿镛《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元本书目》题解中提到的那个失考的“胡开远”,因为,此书从下一藏家金德舆到瞿绍基之间的递藏线索极其分明,而胡开远又生活于瞿镛编目之前。
朱氏书散后,此书为明代常熟藏书家毛晋所得,成为“汲古阁”的插架之物,并由其子毛褒、毛表递藏,毛氏成为此书可考的第二代藏家。
由前文可知,毛晋可能是从朱元孺或胡开远手中得到的此书。
毛晋(1599—1659),初名凤苞,字子久,晚更名子晋,号潜在,别号汲古主人,虞山(今江苏常熟)东湖人,明末著名经学家、文学家、刻书家、藏书家。
藏书楼名“汲古阁”“目耕楼”,藏书印有“毛晋私印”“汲古阁”“虞山汲古阁毛子晋图书”“汲古得修绠”“宋本”“元本”“笔砚精良人生一乐”“在在处处有神物护持”等四十四方。
著有《毛诗陆疏广要》《毛诗名物考》《海虞古今文苑》《明诗纪事》《隐湖题跋》等。
钱谦益《隐湖毛君墓志铭》云:“子晋通明好古,强记博览,壮从余游,益深知学问之指意。
经史全书勘雠流布,毛氏之书走天下。
生五子襄、褒、衮、表、扆,襄、衮皆先卒。”[11]440毛晋善聚书而不较值,《同治苏州府志》载:“(子晋)少为诸生,性嗜卷轴,湖州书舶云集于门。
邑中为之谚曰:‘三百六十行,不如鬻书于毛氏。’”[11]442钤于此书卷首页的“戊戌毛晋”“一名凤苞”“字子九”“宋本”“希世之珍”和钤于卷尾页的“毛氏藏书子孙永宝”“汲古阁”共七方藏印,充分说明了毛晋对此书的所有权。
地方文献记载,毛氏一门多好藏书,毛晋之子毛褒、毛表(1638—?)、毛扆(1640—1713),其孙毛绥福、毛绥和、毛绥万,其重孙毛琛(1733—1803)等皆以藏书名世。
毛晋逝世后,此书传于其子毛褒、毛表兄弟。毛褒(生活于崇祯顺康间),字华伯,号质庵,虞山(今江苏常熟)人,毛晋次子,清代藏书家。
毛褒继承其父“士礼居”之藏书,另辟有“西爽斋”“致爽阁”以藏书,藏书印有“毛褒之印”“华伯氏”“毛褒字华伯号质庵”等十三方。
此书卷尾页钤盖的“毛褒字华伯号质庵”藏印一方,证明了毛褒在此书递藏链上的位置。
从毛褒、毛表兄弟二人使用的藏书印数量上推断,毛表的寿命似长于毛褒,所以,此书在毛褒手里的时间可能不会很长,不久就转入了毛表之手。
毛表(1638—?),字奏叔,号正庵,虞山(今江苏常熟)人,毛晋第四子,清代藏书家。
藏书印有“东吴毛表图书”“海虞毛表奏叔图书”“中吴毛奏叔收藏书画记”“古虞毛氏奏叔图书记”“叔郑后裔”“汲古后人”等三十九方。
钤盖于此书卷首页上的“叔郑后裔”藏印一方,宣示了毛表对此书的继承权。
而瞿镛《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元本书目》似误将“叔郑后裔”藏印认作毛褒之物而没有提及毛表,前人著述也多将其误作毛扆印信,因为毛扆确有一方内容与之非常相似的“叔郑后人”藏印,其实二者并不相同。
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卷三所引《东湖丛记》“天禄琳琅毛表藏《荀子》,有‘西河’‘汲古后人’‘叔郑后裔’‘中吴毛奏叔收藏书画记’四印”的一则文献[11]445,可证其诬;毛晋幼子毛扆似与此书没有产生交集。
毛扆(1640—1713),字季斧,号省庵,虞山(今江苏常熟)人,毛晋第五子,清代著名校勘家、出版家、藏书家。
藏书印有“毛扆之印”“虞山毛扆手校”“毛季斧收藏印”“西河季子之印”“叔郑后人”等十二方。
其所编《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著录了四百七十七部宋元善本古籍,并无此书信息,可知此书早已从其兄毛表之手流出毛家,成了曹寅“楝亭”的插架之物。
曹寅成为此书第三代藏家的证据,是钤盖于卷首页上的“楝亭曹氏藏书”姓氏字号藏书印一方。
曹寅(1658—1712),字子清,一字幼清,号楝亭,又号荔轩、雪樵,内务府正白旗包衣,平滦(今河北丰润)人,曹玺之子、曹雪芹之祖父,清代著名诗人、刻书家、藏书家。藏书楼名“楝亭”,藏书印有“楝亭曹氏藏书”“千山曹氏家藏”“曹氏家藏书”“子孙保之”“平滦世家”等。著有《楝亭诗抄》《诗抄别集》《楝亭词抄》《楝亭图咏》等。
曹寅性嗜学,富藏书。
李文藻《琉璃厂书肆记》云:“楝亭掌织造、盐政十余年,竭力以事铅椠。”[12]136言外之意似说,职司之便是其收书藏书的强大经济后盾,康熙四十八年(1709)和康熙五十四年(1715)分别查出的曹寅亏欠公银三百万两和三十七万三千两的账单,足以说明问题。
曹寅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和康熙三十二年(1693)先后出任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之职,为政之余,往来于书肆间,以购书、勘书为乐,所藏多宋元版本。
极有可能就是在苏州织造任上时,他从毛表手中购得此书。
康熙五十一年(1712)曹寅病逝后,此书散出,辗转流入桐乡金德舆之手,成为金德舆“桐华馆”的插架。
学界有金德舆得此书于其从祖金檀(金星轺)“文瑞楼”的说法,而检金星轺《文瑞楼书目》并没有著录此书,其说殊不可信。
金德舆成为此书第四代递藏者的直接证据,是钤于此书卷首页上的“桐华馆”藏印一方(虽有些模糊,字划尚可辨认),“桐华馆”乃是桐乡金德舆的藏书楼。
金德舆(1750—1800),字鹤年,号云庄,又号鄂岩、少权、仲权,桐乡(今浙江嘉兴桐乡)人,学者、藏书家金檀之从孙,藏书家金锡鬯之从父,清代诗人、书画家、金石学家、藏书家。
藏书楼名“桐华馆”“华及堂”,藏书印有“德舆印信”“金氏云庄”“金云庄”“赢海仙琴”等。
曾订正金檀《文瑞楼书目》,著有《桐华馆诗抄》。
光绪《桐乡县志》卷十五《文苑传·金德舆传》称其“累世所藏法书名迹及宋刻书甚富”[12]468,小长芦杨蟠《文瑞楼书目·序》称其“博雅好古,可继明经(即金檀)之流风”[11]709。
《桐乡县志》又称其好施与,致“家本素封,坐此中落。
晚年侨寓西湖,贫益甚,时典质书画以开文酒之会,余即以济人”[12]468,其所藏孤本宋刻《离骚集传》即于此时流入了黄丕烈之“士礼居”。
金德舆成为此书第四代递藏者的间接证据,是此书第三页背面钤有孙延“寿之”印章的一则题跋。
孙延(生活于乾嘉间),原名衡,字寿之,号蔚堂,自号九梅居士,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清代诗人、书画家。
事迹见《墨林今话》《畊砚田斋笔记》。
这则跋文是黄丕烈新得此书后,特地请孙延为此书书椟题签并为书中方薰题画时所作(见图3),其跋云:
嘉庆壬戌夏六月七日丙午,士礼居主人邀余题书椟签,因出新得桐乡金氏所藏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示余。
卷端画兰一帧,云是方樗盦笔。
余案:《经》云“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樗盦盖取此意。
其所画两丛,以山谷所云“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证之,则兰蕙可分辨也。
樗盦舍于金氏桐华馆,主宾相契,脱略行迹,缀此数笔,其殆况同心之臭欤? 荛圃爱书,兼及名绘,于樗盦笔独缺。
如今得此世间绝无之书,并得此画,香草之遗,情复何似! 荛圃以余略识画理,属为之跋,爰书数语于画右。
孙延。[13]216
“嘉庆壬戌夏六月七日丙午”即嘉庆七年(1802)六月初七,“士礼居”主人黄丕烈从“桐乡金氏”金德舆后人手中得到了这本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其时距金德舆辞世仅半年余;接着,题跋又介绍了此书第二页方薰所画兰草的来历,既突出了此书“世间绝无”的宝贵,又进一步证明了金德舆对此书的曾经拥有。
方薰(1736—1799),字兰士,一字懒儒,号兰坻、樗庵等,石门(今浙江嘉兴桐乡石门镇)人,清代著名诗人、书画家,称一时高手,著有《山静居诗稿》《山静居词稿》《题画诗》《山静居画论》。
方薰曾设馆于金德舆家,为其所得善本作画,此书所作兰草即是一例。
关于方薰与金德舆的交情,钱仪吉《跋方兰坻墨笋卷》可以为证:“方处士时馆金比部华及堂,今四十年矣! 处士真笔日尠,即华及之图书彝鼎亦皆烟云四散。”[11]710这一题跋,既印证了“桐华馆”藏印印主的信息,又说明了黄丕烈得书的渠道,自然引出了此书的第五代藏家黄丕烈。
孙延题跋的内容,从藏书局外人的角度叙述了黄丕烈成为此书第五代递藏者的经历;而钤于卷首页的“士礼居”“乌鹊桥东”藏书楼号藏书印和钤于卷尾页的“黄丕烈印”“复翁”两枚姓名字号藏书印,以及卷尾页后所附黄丕烈的一则题跋,则反复证明了黄丕烈的这一身份,可谓铁证如山! 黄丕烈是乾嘉年间享誉海内的藏书大家,被视为当代文献宗主。
清代目录学家、藏书家长洲王颂蔚《藏书纪事诗·序》称其为三百年来藏书之“巨擘”[11]6,缪荃孙《荛识·序》称其为乾嘉以来藏书之“大宗”[14]3,陈登原《古今典籍聚散考》直称乾嘉间藏书为“百宋一廛之时代”[15]260。
黄丕烈(1763—1825),字绍武,号荛圃、绍圃,又号复翁、佞宋主人等,平江(今江苏苏州)人,清代著名校勘家、版本学家、目录学家、出版家、藏书家。
藏书楼有“士礼居”“读未见书斋”“求古居”等,藏书印有“黄丕烈印”“复翁”“荛翁”“荛夫”“荛圃手校”“荛圃卅年精力所聚”“百宋一廛”“士礼居”“读未见书斋收藏”“平生减产为收书三十余年万卷余寄语儿孙勤雒诵莫令弃置饱蟫鱼荛夫氏识”等。
编有《百宋一廛书录》《求古居宋本书目》,著有《荛言》《士礼居藏书题跋记》《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续录》《汪本隶释刊误》《芳林秋思》等。黄丕烈酷嗜书,不计值。
石韫玉《秋清居士家传》称其“性喜聚书,遇一善本不惜破产购之”,而犹嗜宋版书,自谓“顾念余生平无他嗜好,于书独嗜好成癖。
遇宋刻,苟力不可勉致,无不致之以为快”。
石韫玉《秋清居士家传》,《求古居宋本书目》即著录了所藏宋本一百八十七种。
黄丕烈每得一书,必撰题识于其上,详述古书版刻先后异同与递藏源流,闻见广博,鉴别精审,信手为之,性情真挚,被王大隆称为“录略之别子”“书林之雅谈”[14]929。
由于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为“世间绝无”之“精绝者”,黄氏自然也会有所表示,其题跋(见图4)曰:
此钱杲之《离骚集传》,宋板之精绝者。
余检《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集部”云:“钱杲之《离骚集传》一本,宋板影抄。
此书世间绝无,一两五钱。”今为宋板,宜乎价增十倍矣! 顾余窃有疑焉:此书有“戊戌毛晋”印,又有“毛褒字华伯号质庵”印,则是书已传两世,而斧季手写书目售于潘稼堂,不列宋板,岂留其真本耶? 抑已经散失耶? 不可得而知也。
影写本闻在小读书堆,宋板今又在余处,所谓“世间绝无”者同在一郡,幸何如之! 是书来自桐乡金氏,卷端画兰,云是方薰笔云。
辛酉十月荛圃记。[13]216
这段题跋,涉及了以下几个信息:一是肯定了此书乃珍稀到无以复加的“宋板之精绝者”,且已叠经毛氏两代人收藏;二是毛氏还有一“世间绝无”的此书影抄宋板,“闻在小读书堆(顾之逵藏书楼)”;三是对毛扆《书目》不列此部宋板书的原因提出质疑,是自留真本,还是已经散失;四是说明此书“来自桐乡金氏”;五是此则题跋的日期是“辛酉年十月”,即嘉庆六年(1801)十月。
这一时间,早孙延题跋的“嘉庆壬戌(1802)六月”一年又四个月,距金德舆去世至多一年。它说明,金氏后人在金德舆逝后不久,就将此书转鬻了他人,亦可证此书直接从金家就到了黄家,成了黄丕烈“士礼居”的精绝宋版藏书。
黄丕烈因老病缠身且藏书消耗巨大,家境日衰,甚至到了以卖书为家人办丧事的地步,竟至“未免‘室人交遍摧我’矣”[14]638。
黄氏暮年境况犹窘,至不得不将藏书成批售卖给当地富商藏书家汪士钟。
潘祖荫(1830—1890)《艺芸书舍宋元本书目跋》谓“吾郡藏书家……嘉庆时以黄荛圃百宋一廛、周锡瓒香严书屋、袁寿阶五砚楼、顾抱冲小读书堆为最,所谓四藏书家也,后尽归汪阆源观察士钟”[4]第二册229。
周星诒(1833—1904)《自题行箧书目》谓“复翁以百宋一廛诸刻本售于山塘益美布商汪阆源”[11]788,而《黄丕烈藏书题跋集》对此也多有记载。
黄藏抄本《东莱先生诗律武库》嘉庆二十一年丙子(1816)春正月初三日跋云:“乙亥(嘉庆二十年即1815)岁除,(宋刻本)归艺芸书屋,百宋一廛中仅留此钞本矣。”[14]605黄藏《北山小集》道光二年(1822)七月跋中,有“想艺芸当亦不吝余之屡假也”的话[14]479,表述了因曾向汪士钟借回自己藏书录副而遭拒的不满。
在这些转卖的珍贵图书中,即包括此宋本钱杲之《离骚集传》,此书从而成为汪士钟“艺芸书舍”的插架之物,汪士钟自然也就成了此书的第六代递藏者。
钤于此书卷首页上的“汪士钟印”“阆源真赏”“别部司马”三方藏印,足以证明汪士钟为此书第六代递藏者的身份。
汪士钟(1786—?),字春霆,号朗园,一号阆源,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清代著名文献学家、藏书家。
藏书楼名“艺芸书舍”“三十五峰园”,藏书印有“汪士钟印”“汪士钟字春庭号日良源书画印”“阆源真赏”“曾藏汪阆源家”“三十五峰园主人所藏”“民部尚书郎”“观察使者”“别部司马”“艺芸主人”“平阳伯子”“平阳汪氏藏书印”“宋本”“赵宋本”“元本”等。关于汪士钟的身份,学界有人据其“民部尚书郎”“观察使者”“别部司马”三方藏印谓其曾做过知府等职,并称其父汪文琛为“都转”,其说令人费解。
考清代雍正间于中央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部主官为尚书、左右侍郎,而无“民部”之设;光绪末受西方影响,改六部为外务部、民政部、度支部、学部、陆军部、海军部、法部、农工商部、邮传部,亦无“民部”之设;又,汪士钟生活的嘉道间以上各部亦无“尚书郎”汪士钟之名。
地方官制中,世称“观察”之名的官职只有各省提刑按察使司下属的正四品道员,但不称“观察使者”;各重要产盐区设“都转盐运使”,而没有“都转布运使”。
所以,汪士钟的这三枚貌似官爵身份的藏书印,可能只是他为自己白丁出身所开的一个玩笑:所谓“民部尚书郎”也就是一个卖布给老百姓的大布贩子,所谓“别部司马”就是非属六部的赶车夫,所谓“观察使者”也就是一个喜欢看书的藏书人,而他的父亲汪文琛也就是一个靠贩卖起家的布商而已。
这一点,周星诒《自题行箧书目》“复翁以百宋一廛诸刻本售于山塘益美布商汪阆源”的话[11]788,已讲得非常明白了。虽然汪氏父子和王昶、阮元等朝廷大员有过交往,但也不能成为曾跻身官场的证据,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是藏书,其交往目的,或切磋心得,或交流藏本,仅此而已。
汪士钟是继黄丕烈之后著名的藏书大家,当时海内好古敏求之士莫之能先。
汪士钟不满于其父汪文琛“三十五峰园”所藏之书多寻常习见之本,于是厚价收书,广罗宋元旧刻及四库书未经采录者以藏。
顾广圻《艺芸书舍宋元本书目序》称:“汪君阆源藏书甚富……嗜好所至,专一在兹。
仰取俯拾,兼收并蓄。
挥斥多金,曾靡厌倦,以故郡中传流有名秘籍,搜求略遍。
远地闻风携策趋门,朝夕相继。”[4]第二册229 如是数年,所藏宋本达三百余部,为有清一代宋藏之冠。
然而,汪氏藏书也没有逃脱积久必散的命运。
汪氏出身商贾,子孙只知行商趋利而不知书,与常熟瞿氏子孙世代业儒的家世截然不同,这是其书必散的最根本原因。
潘承弼《著砚跋》称:“(汪氏子孙)惟业贾者多,知簿录者无一人,询以旧藏,则瞠乎莫辨矣。”[4]第二册229而咸丰年间的时代乱离,则是其书散失的社会因素。《清朝野史大观》“艺芸精舍”条载:“(太平军至苏州,汪氏)合家离散,宋元善本悉为邻家携去。”[11]788至于其书去向,洪杨之役前,其书已渐次散出,一部分买舟北上,至淮阴为杨以增、于昌进等所得,一部分则就近货卖与常熟瞿氏。
潘祖荫《艺芸书舍宋元本书目跋》云:“兵燹以后,遂一本不存。”[4]第二册229据杨氏海源阁和瞿氏铁琴铜剑楼两家继藏的汪士钟经藏书中所钤藏书印看,在汪士钟与杨氏、瞿氏藏印之间,多钤有“宪奎”“秋浦”两印,亦间有“汪振勋印”“梅泉”两印,窃疑此二人当为将汪氏藏书散出的汪士钟儿孙辈后人。
从《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中不难发现,流入铁琴铜剑楼的汪氏藏书,主要是由瞿绍基、瞿镛、瞿润、瞿秉渊祖孙三代经收的,这些人反映的时间段,大致在道光十年至咸丰十年的三十年间。
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从汪家散出后,流入了常熟瞿家,成了“铁琴铜剑楼”的插架之物。
瞿镛《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元本书目》和《铁琴铜剑楼书目》“集部”均著录了此书,而此书第三页正面钤盖的“铁琴铜剑楼”、卷首页钤盖的“铁琴铜剑楼”“虞山瞿绍基藏书之印”“古里瞿氏记”和卷尾页钤盖的“铁琴铜剑楼”“虞山瞿绍基藏书之印”“古里瞿氏”“菰里瞿镛”“瞿润印”“瞿秉渊印”“瞿启科印”祖孙四代十一方藏印,充分证明了瞿氏家族成为此书第七代递藏者的事实,其中瞿绍基为此书的经收者,其余人皆为递藏世守者。
瞿氏藏书的历史,肇自瞿绍基,经瞿镛、瞿润、瞿秉渊、瞿秉清、瞿秉冲、瞿秉沂、瞿启文、瞿启科、瞿启甲等数代人的努力,蔚成大观。
瞿绍基(1772—1836),字厚培,号荫棠,昭文(今江苏常熟)人,清代著名藏书家,铁琴铜剑楼第一代主人。
藏书楼初名“恬裕斋”“敦裕斋”,后改为“铁琴铜剑楼”,藏书印有“虞山瞿绍基藏书之印”“绍基秘籍”等。
黄廷鉴《恬裕斋藏书记》云:“(绍基)读书乐道,广购四部,旁搜金石,历十年,积书十万余卷。”[11]824王家相《补藏书纪事诗》谓“君自奉谨约,有一裘三十年之风。惟好聚书,手自校雠,不下数万卷。”[12]645《同治苏州府志》亦称“绍基好购书,收藏多宋元善本”[11]823。
瞿镛(1794—1875),字子雍,瞿绍基之子,清代著名藏书家,铁琴铜剑楼第二代主人。
藏书印有“菰里瞿镛”“子雍金石”“古里瞿氏记”“瞿氏鉴藏金石记”等。
著有《续金石萃编稿》《集古印谱》《续海虞文苑诗苑稿》《铁琴铜剑楼词稿》《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等。
《同治苏州府志》称“镛承先志,益肆力搜讨”[11]823,张瑛《子雍瞿府君诔》云:“府君好聚书,自先德荫棠府君储藏之富,称于海虞,至府君而益扩之,既博且精。”[14]780瞿启甲《铁琴铜剑楼藏书题跋集录·自序》称:“余家藏书,肇自先曾大父荫棠公,时当逊清中叶,海内承平,郡中黄氏士礼居、汪氏艺芸精舍,邑中张氏爱日精庐、陈氏稽瑞楼先后凌替,遂承其敝。
先大父子雍公更事搜罗,续有增益,先后得十余万卷。”[13]1此孤本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流入瞿绍基之手,当在汪氏藏书开始凌替之时,而绝非洪杨之役以后。
因为,从此书所钤藏书印看,瞿绍基是收藏此书的瞿氏第一人,而瞿绍基卒年在道光十六年(1836),其时非但洪杨之役未起,即鸦片战争亦未发,可知此书流出并非因社会因素造成。
此书必在1836 年之前从汪家散出,而散出的原因只有一个,即其时汪士钟已经离世。
瞿绍基逝后,此书又经其后人瞿镛、瞿润、瞿秉渊、瞿秉清、瞿启文、瞿启科、瞿启甲、瞿济苍、瞿旭初、瞿凤起祖孙四代递藏,直至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 年,由瞿济苍、瞿旭初、瞿凤起兄弟捐献于中央人民政府。
其间一百二十余年,此书一直为瞿氏所有,坊间所谓曾归合众图书馆、商务印书馆等说法,皆不足凭信。
说到此书在瞿家的递藏,瞿启甲是绕不开的一位重要人物。
瞿启甲(1873—1940),字良士,别号铁琴道人,瞿绍基之曾孙、瞿镛之孙、瞿秉清之子、瞿秉渊之侄、瞿启文瞿启科之弟、瞿济苍瞿旭初瞿凤起之父,清末民国著名书画家、版本目录学家、藏书家,铁琴铜剑楼第四代主人。
藏书印有“瞿启甲印”“良士珍藏”“铁琴道人”“瞿氏鉴藏金石记”等,编有《铁琴铜剑楼藏书续目》《铁琴铜剑楼藏书题跋集录》《铁琴铜剑楼书影》等。
铁琴铜剑楼第五代主人、瞿启甲第三子瞿凤起(1907—1987),在其《先父瞿良士先生事略》一文中,详细记述了瞿启甲传奇般的人生经历,其中提及瞿氏藏书的事件有:光绪三十四年(1908),端方胁迫其献书朝廷,而最终所献者皆为影写本;民国四年(1915),常熟成立县立图书馆,其所捐献者亦皆为复本;己未(1919)、甲子(1924)、乙丑(1925),上海商务印书馆曾三次影印瞿氏古籍,其所用者皆为原书照片。
以上三事,详细记录了瞿启甲出其家藏供人影写录副的事实,均未提及瞿氏藏书流散至合众图书馆、商务印书馆和常熟县立图书馆之事。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甲戌(1934),瞿启甲还做了三件居功至伟的事情:“为求先世宝藏发扬光大,尝择宋刻本中孤行之《离骚》及《唐人集》等付之影印;复别取宋金元刻本中较为罕见者,每取一二页,仿杨氏《留真谱》例,影印为《铁琴铜剑楼宋金元本书影》;复拟于各书中所附前贤题跋,辑成一编,付之梨枣,俾得以与《目录》及《书影》彼此参证,以期相得益彰。”[13]364其中所及之“宋刻本中孤行之《离骚》”,即为此孤本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而其所集之《书影》中,就收录了此书的正文四页、题跋两页;其所拟辑录之《题跋》,也过录了此书的所有题签、题识和题跋。
这些资料,成为后人研究此书版本和递藏的最珍贵文献。
1940 年1 月,瞿启甲流亡中得了瘟疫,临终前立下了“书勿分散,不能守则归之公”的遗嘱。
1950 年初,瞿氏所遗藏书由瞿济苍、瞿旭初、瞿凤起三兄弟捐献给了国家,藏于北京图书馆,此孤本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就在其中。
瞿启甲虽坚守先世旧藏,而于友朋同好借抄影副乞校者,却毫不吝惜。
光绪辛丑(1901)正月,武进藏书家费念慈就曾向瞿氏借阅了这本稀世珍藏,并于此年八月十九日影抄录副校藏完成,其时,铁琴铜剑楼主人正是瞿启甲。
费念慈(1855—1905),字屺怀,一署峐怀,号西蠡,武进(今江苏常州)人,清末诗人、书法家、藏书家。
藏书楼名“趛斋”“归牧堂”,藏书印有“费念慈印”“屺怀校记”“西蠡”“趛斋”等,著有《归牧集》。
费念慈在此书卷首页钤有“屺怀校记”印章一枚,又于第三页背面留下了“光绪辛丑正月,武进费念慈借观,影副校藏。
八月十九日记”题识一则,并钤盖了“西蠡”印章一枚。
宣统庚戌(1910)正月,常熟藏书家邵松年也曾向瞿启甲借去影写了一部。
邵松年(1848—1924),字伯英,号息盫,常熟(今江苏常熟)人,清末民初书画家、藏书家。
藏书楼名“兰雪斋”,藏书印有“松年”“松年读过”等,编有《海虞文征》《虞山画志补编》,著有《古缘萃录》。
光绪三十四年(1908),端方胁迫瞿启甲向清廷“献书”,时任常昭县自治筹备公所所长的邵松年曾为瞿氏缓颊,使瞿氏藏书免遭浩劫。
邵松年在影写完成后,也在此书卷首页钤盖了“松年读过”名章一枚,亦于第三页背面留下了“宣统庚戌正月,邵松年假影一通。
元宵前三日记”题识一则,并钤盖了“松年”名章一枚。
费氏与邵氏的题跋与印签,只标明他们曾是此书的借阅影抄者,而非递藏者。
通过对此书题跋、题识、题签与藏书印的考证,一条完整的递藏链就清晰地凸现出来了:孤本宋刻钱杲之《离骚集传》首藏于江阴朱承爵“存与堂”,由其后人朱元孺递藏;又藏于常熟毛晋“汲古阁”,由其子毛褒、毛表递藏;继藏于丰润曹寅“楝亭”;继藏于桐乡金德舆“桐华馆”;继藏于平江黄丕烈“士礼居”;继藏于长洲汪士钟“艺芸书舍”,由其后人汪宪奎、汪振勋递藏;继藏于常熟瞿绍基“铁琴铜剑楼”,由其后人瞿镛、瞿润、瞿秉渊、瞿启科、瞿启甲、瞿济苍、瞿旭初、瞿凤起祖孙五代递藏(瞿启甲掌握期间,武进费念慈和常熟邵松年均曾向其借以影抄录副),1950 年由瞿济苍、瞿旭初、瞿凤起兄弟将其捐献于中央人民政府,今藏于国家图书馆。
同时,这一递藏链条也充分证明,此书确为宋刻孤本,而非影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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