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纳木依是生活在藏彝走廊安宁河及雅砻江地区的藏族支系,与彝汉杂居形成和谐共生关系。梳理与观察纳木依与族内群体以及其他民族的历史关系与现实互动,不难发现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历史必然性和主观选择性。历史上,其先民在主动或被动的民族迁徙进程中,促进了包括纳木依和各族群先民在风俗习惯、文化心理上的吸收与融合,形成复杂的血缘、亲缘、地缘关系;
现实中,其在与其他民族平等和谐的政治互动、互助互利的经济互动和求同存异的文化互动中,形成了互助互荣的和谐民族关系。
关键词:纳木依人;
互融共生;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中图分类号:C95;D63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2-0001-04
Namuyi Peoples Expression of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Teng Chuanwan
(College of Marxism, Xichang University, Xi Chang 615000)
Abstract:
Namuyi is a branch of the Tibetan people living in the Anning River and Yalong River areas of the Tibet-Yi corridor. They live together with Yi and Han people and form a harmonious symbiotic relationship with them. By reviewing and observing the historical relationship and reality interaction between Namuyi and other branches of Tibetan nationality, and other ethnic groups, it is not difficult to realize that the forging of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is of historical inevitability and subjective selectivity. Historically, ancestors of Namuyi promoted the assimilation and integration of customs and habits, culture and psychology of them and other ethnic groups, forming a complex relation of blood, kinship and geography. In reality, a harmonious ethnic relationship of mutual assistance and prosperity has been formed between it and other ethnic groups with equal and harmonious political interaction, mutually beneficial economic interaction and cultural interaction that seeks common grounds while reserving differences.
Keywords:
Namuyi people; mutual integration and prosperity;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藏彝走廊是我国多民族接触、互动的历史关系中形成的特定廊道区域,也是多民族文化交融带。历史上,建立经济文化联系的地方就是在不同民族的交错地带,你来我往,互惠互利,形成一个多元文化共生的格局。走廊视角下的民族关系可视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集中展现。走廊地带的多民族关系中更存在这样的“多民族共同体”,而据史籍记载和本民族传说、习俗等综合判断,纳木依为多源形成,故通过实地调查纳木依与其他民族的互动关系,来探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构在微观层面的实例。
纳木依是藏族六大支系藏族六大支系:工布藏族、嘉绒藏族、白马藏族、夏尔巴人、木雅藏族、纳木依藏族。之藏彝走廊东部边缘“大渡河、安宁河、雅砻江”三江流域的一个支系,主要生活在雅砻江和安宁河流域的冕宁县、木里县、西昌市、盐源县及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九龙县、石棉县。现居住在冕宁、西昌、盐源的纳木依人自称“纳木依”,是西昌境内早期土著民族之一,居住在木里和九龙的自称“纳木兹”。新中国成立前,汉族称其为“西番”,彝族则称其“俄祝”,并认为他们就是古时“西夷”。1954年后西昌的西番、纳木依、多须等人群,统一称“藏族”。1981年8月25日至10月27日,四川民委“西番”识别工作组在石棉、西昌等九个县进行调查论证后,认定为藏族。因近代自主搬迁,纳木依人居住相对分散,故总人口数量不详,据调查统计,纳木依藏族目前约有一万人。
一、互动互融的历史民族关系
纳木依是一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故不能完全按照其族称或族谱文献来分析其历史上的民族互动关系,而只能将其居住地先民历史情况和纳木依的历史记忆结合起来梳理分析。
(一)文献记载中的多元一体关系
先秦时期自河湟南下羌人的一支入今川西南,称“牦牛种,越嶲羌”,东汉史书记为笮都夷,晋史书记摩沙夷等,南下的古羌人与当地的僰、邛及蜀国破移入的蜀人等融合。西汉武帝元鼎六年设台登县,治地今冕宁县南泸沽镇;
设笮秦县,治地县北苏州坝(今冕宁县大桥镇),地域含今石棉县和九龙县的部分地区[1]。据史料记载显示纳木依居住地先民从一开始就具有多源的特点。当地先民在汉武帝时受中央王朝统辖,可推断当时存在不同地域族群之间交往互动。唐肃宗至德二年,吐蕃占领以台登为中心的北部地区,改保塞城为北谷城。唐德宗贞元五年,西川节度使韦皋恢复台登城。文宗大和五年,南诏占嶲州城(今西昌),六年徙嶲州治台登。据《旧唐书》记载,7世纪吐蕃王朝占据登州,大量蕃人迁入定居,在嶲州(今天的西昌地区)形成东蛮(勿邓、两林、丰琶)和西蛮(摩沙)两大族群。这一记述与1976年在冕宁县城东台地伍宿村出土的吐蕃石刻相佐证。1253年,忽必烈率军绕道藏区南下,得到萨迦派及藏区诸多地方派别支持,一些藏族将士随军参战,战后一些随军藏族士兵留在盐源、木里、西昌(罗罗斯)。著名民族史学者何耀华先生也曾评述:无论是吐蕃大军的胜与负,都有大量士兵留下来[2]。又据藏文史籍记,佛本斗争中本教失败后,大量本教徒向藏区边缘发展,冕宁藏族建众多本教寺院,存大量本教经书与之印证。即东蛮诸部落因族属关系,融入吐蕃士兵及本教徒后接受吐蕃文化融入藏族中。综上所述得出,纳木依与藏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亲缘关系,并与彝族、蒙古族、汉族等多个族群有紧密地缘关系和长期交往关系。
1326年,“八月辛丑西番土官撒加布来献方物。”[3]这个撒加布活动的芦古驿,即今冕宁县泸沽。可知元代称冕宁泸沽一带人群曰“西番”。《圣朝混一方舆胜览》载:“西临吐蕃。”“吐蕃、罗罗杂居。”即在今冕宁一带,此处吐蕃显指“西番”而言。《宁番卫》载:“宁番卫,元时立于邛都之野,曰苏州。洪武间,土官怕兀它从月鲁帖木儿为乱,废州置卫。环而居者,皆西番种,故曰宁番。”[4]“宁番卫”地在今冕宁。由此表明,纳木依主要居住地是冕宁,在明代以“西番”为主体人群,当时与其同生活在当地的还有“罗罗”,即今彝族先民。到了清代,“西番”是一个泛称而非专指,《皇清职贡图》卷六记载:“冕宁县虚朗、白露土司多西番种,亦有猓猡。”此处“猓猡”显然是由“罗罗”演变而来的俗称。再有咸丰《冕宁县志》卷九记载当时冕宁人群除汉人外,尚有“西番”“倮罗”“摩梭”三种人群。清代在冕宁境内共有“西番”土司十四员,最大的是酥州土千户姜氏,记载中的千户姜氏或许与调查访谈中了解到“姜氏分支传说”(相传现今纳木依姜氏的祖先曾是纳木依藏族支系在战争后的唯一幸存者)存在关联。而这十四员土司管辖的地方延续至今仍为冕宁县和喜德县的“西番”分布区。
综上述史料,纳木依居住地的先民们在历史上存在主动或被动地民族迁徙互动,这些互动促进了包括纳木依和各族群先民在风俗习惯、文化心理上的吸收与融合,形成复杂的血缘、亲缘、地缘关系。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发展特质存续于纳木依人和当地各民族发展历程中,成为各民族之间互动互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源动力。
(二)历史记忆中的“兄弟”关系
有关纳木依的历史记忆和传说,对深入理解纳木依藏族与藏彝走廊其他族群的历史关系及其变迁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家族记忆和神话传说是由各族群众创作经由口耳相传、集体锤炼,是我们蠡探各族人民的民族心理、思想观念等内容的重要材料。
首先,纳木依身份认同是藏族。纳木依人声称祖先来自西藏的“尼玛拉萨觉”,是从印度经尼泊尔翻越喜马拉雅山进入藏区的。笔者在访谈冕宁老鸦沟老村长时得知:纳木依先祖和藏王成为好朋友,后来成为藏王的军师,奉藏王之命带上部族东征来到川西南的东蛮地区。这一历史记忆与前面史料记载的7世纪吐蕃王朝东征占据冕宁西昌等地情况相一致。其次,藏族称自己是本地最早居民,至少是早于现居住地的其他民族。理由一是冕宁里庄区联合乡的纳木依巫师汉牛马章提供的纳木依谱系有五十一代,若以每代三十年计,就有上千年的时间;
理由二是笔者在2020年对纳木依精英穆文富老人进行访谈时,提及纳木依藏族最早始于何处,老人讲到:
我从小说凉山这些地方原来全是我们藏族的。像冕宁过去到处都有寺庙,多得很!包括现在西昌这些地方都是藏族,后来打开“三渡水”了,其他外来民族就进来了,汉族是战争期间从两广地区迁来的。彝族是云南来的,喊我们纳木依“哦祝”,意为“山主”。彝族包我们的山去种,汉族就租河边的地种……
再者,纳木依民间流传着“藏彝汉三兄弟”的传说。
盘古开天地时,人间发洪水将人全被淹死,只幸存躲在一个葫芦里的两兄妹。为繁衍后代,哥哥提出与妹妹做夫妻,妹妹不同意。在哥哥再三请求下,妹妹先提出两人从各自山顶上丢下一半石磨,若两半石磨合在一起就同意,结果他俩丢下去的石磨真合上了;
但妹妹担心是哥哥使诈,又提出自己拿针、哥哥拿线站在两个山头扔出去,若线穿进针,就做夫妻,结果线穿进了针,最终兄妹俩结婚了。但生下三个儿子都是哑巴,兄妹俩去问王母娘娘咋回事,王母让他们把房后一根大竹子下的三根竹笋砍掉烧了即可。兄妹俩砍来那三根竹笋在火塘里烧:第一根烧爆时开口的就是老大藏族,就座火塘的上八位;
第二根烧爆时开口的是老二彝族,就在原地坐;
第三根烧爆才说话的就是老三汉族。这一传说,不仅与藏彝汉三大民族居住分布地理环境相符,还反映了藏族与彝汉之间的远近关系。
综上看出,纳木依有强烈藏族身份认同和深刻的“兄弟民族”认同感。此历史记忆不是空中楼阁,而是数代纳木依人在不同时空场域中,据自己的认知、经历及记忆不断传承积累而成的民族意识。由此,纳木依能很好地共享民族记忆、符号和文化价值系统,深刻理解我国多元一体格局,形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二、和而不同的现实民族互动
历史与现实是连续的整体。纳木依人与其他藏族支系及彝汉等其他民族共生格局形成于民族历史交往关系中,成为促进现实交往互动的历史源动力,发挥着重要的潜在影响,形塑了多元一体的民族格局、民族意识和文化结构。新时代社会背景下的民族互动,在各民族寻求利益最大化和功能最优化的进程中,在政治、经济、文化层面相互勾连缠绕,在彼此的开放与相依中逐渐凝为一体。
(一)平等和谐的政治互动
我国宪法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民族一律平等。国家保障各少数民族的合法的权利和利益,维护和发展各民族的平等、团结、互助关系。”民族平等是民族间政治互动的基础,并在一定程度上增强民族的国家认同感。一位纳木依退休老校长LM坚定认为,民族平等能促使一个地方、一个单位不同民族凝聚为一体,只有我们尊重各民族的文化习俗和社会地位,努力让各民族权利平等,加上国家认同和民族团结教育的加持,我们就可以创造平等和谐的政治关系。纳木依在与不同民族的社会生活和交往联系中,始终秉承同等地位、同样的权利和义务的态度,积极创造团结和谐的政治互动关系。调查中,年长一点的前辈时常提到“同样是中国人,没有哪个民族有特权,也没有哪个民族低人一等……”这些朴实的话语反映了党的民族政策已经深入当下各族群众内心之中。我国民族理论政策突出了传统文化中“和”的思想,“和”就是团结,把促进民族团结作为民族政策的主线,只有平等、团结的民族政策才能促进和谐的民族关系。
(二)互助互利的经济互动
经济互动是民族生存的第一需要,民族经济发展程度越高,民族交往需求就越多。调查中,绝大多数的纳木依都认为自己能与各民族在经济上进行往来,同时彝族、汉族及其他藏族支系都相信不分你我、消除族群边界的互动关系能更好地推动各自经济发展。
纳木依人及周边民族都已形成以青壮年打工做生意为主、老弱妇女种地养殖为辅的经济生活方式,因此与其他民族经济往来的几率与内容均无太大差别,主要是百姓间日常买卖交往和生意人之间的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在生意合作方面,纳木依首先考虑的是与有亲属关系的藏族进行互动,此外就不会对其他民族有亲疏远近之分,而是完全从生意的客观情况和合作者信誉进行选择性互动。例如,2017年,冕宁沙坝镇纳木依藏族姜某(38岁)与友人到德昌一位汉族朋友家做客,品尝到主人家手工制作的豆腐乳味道独特,便联合三位好友(分别是彝族、藏族、回族)对豆腐乳制作手艺进行考察,商谈建立生产作坊,解决了当地各族村民40多人就业。两年后,发掘当地一股独特泉水适宜酿酒,再次引资成就当地彝汉乡民致富之路,促进了不分你我、互助互利的民族经济关系据四川广播电视台康巴卫视新闻报道。。
(三)求同存异的文化互动
民族是在文化的发展中不断进步和发展的,民族文化的借鉴交流,不仅加深民族间的文化了解与尊重,还加强了民族文化心理认同和民族融合。纳木依与各族因长期交错杂居而关系密切,文化相互影响、交融,从而使各自民族文化产生“求同存异”现象。语言是一个民族文化的载体,语言之间的借用情况,能反映不同民族在各方面的交流态势和融合程度。因长期与彝、汉及其他藏族支系之间杂居交往,“80后”及其以前的纳木依人基本都会纳木依话、彝语、汉语等三种以上语言,仅有极少数老人妇女因交往的局限,汉语会听不会讲,日常只讲纳木依话和彝语。而“90后”及其以后的青年人均以汉语为主,但会听一部分纳木依方言和彝族地脚话。无论在语言相互学习和借鉴方面,还是在民族风俗习惯方面都有明显互借互用的情况。
纳木依的风俗习惯受汉族与彝族风俗影响出现诸多变化。饮食方面,曾以马铃薯和玉米粉为主食、牛羊肉为菜食,而今以大米为主食、牛羊肉+蔬菜为菜食。婚丧嫁娶酒席中的食物也与汉族宴席菜品相似。住房方面,纳木依的住房原是土木结构“一正一厢”或“二厢”,堂屋上方左侧挖一火塘,为做饭取暖、照明待客场所,如今多建砖混或砖木结构的两三层“小洋楼”,屋里摆放的也是现代家具电器,仅有部分人家保留“神龛”设计。服饰方面,纳木依人日常衣着几乎都穿现代便装,传统服饰受彝族服饰影响较多,藏族各支系间传统服饰差别很小,仅在特殊日子如婚丧嫁娶及节庆时才着本族传统服装。宗教信仰方面,纳木依还是存在一定封建迷信思想并相信鬼神,主要保持着祖先、山神的民族信仰和苯教信仰,但在实际生活中也认可喇嘛教、佛教及彝族的毕摩信仰。在节日方面,纳木依人将其文化包容性展现得淋漓尽致,涵盖了彝族和汉族的所有主要节日,“火把节”“春节”“彝族年”成为纳木依人与各民族大联欢节庆。
纳木依人的文化互动经验是在传承当地传统文化和发展自身文化的过程中,建立“尊重差异,包容多样”的文化交融体系,形成互助互荣和谐民族关系,主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三、结束语
纳木依人在相对独立又兼具相邻的地理居住单元、共生共荣互相补益的“多民族”经济圈、中国共产党的统一领导下的政治理念基础上,形成兼容并蓄、多元共生文化心理结构,构建“我们都是一家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从历史客观角度上看,纳木依与各民族之间的历史交往与演进趋势,以及现实的政治、经济文化关系走向,具有一定必然性。从现代主观角度看,纳木依在传承本民族文化历史的同时,积极深刻地认识到长期形成的民族之间历史文化联系及一体性演进路径。整体观之,纳木依在民族互动实践过程中展现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必然性和主观选择性。
参考文献:
[1]四川省冕宁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冕宁县志[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23.
[2]何耀华.中国西南历史民族学论集:雅砻江下游的纳木依人、拍木衣人和多须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89.
[3]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3183.
[4]杜玉亭.元代罗罗斯史料辑考[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79:64.
作者简介:滕传婉(1985—),女,汉族,四川凉山人,西昌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历史文化。
(责任编辑:张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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