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峰
“快节奏”与“高强度”是现代都市生活的两张标签,“从前车马很慢”的那种和缓从容,随着“钢筋水泥丛林”的快速生长与遮蔽,隐于角落,渐成追忆。有时候,人们会“怀旧”,是内心期望缓解紧张、焦虑,渴望放松、平静的生活,正如古人曾经的生活。
白居易有一首《咏慵》诗:“屋穿慵不葺,衣裂慵不缝。有酒慵不酌,无异樽常空。有琴慵不弹,亦与无弦同。家人告饭尽,欲炊慵不舂。亲朋寄书至,欲读慵开封。”诗人的懒散状态,像极了假日里的一些现代人,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是因为我们的身心需要这种慵懒松弛,来获得暂时的自我安放。
今人古人都爱的第一懒散事,非睡懒觉莫属。
明代著名书画家陈继儒有首小词写得极好:“花间明月,松下凉风,输我北窗一枕。”花前月下、苍松凉风,再好的景致都不如我在北窗下的那一枕安眠。若说著名的“懒觉诗”,当属罗贯中《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所吟:“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迟的哪里是窗外红日,分明是诸葛先生自己嘛,美美地睡着懒觉,叫堂下的刘皇叔好等,摆足了世外高人的范儿。
白居易的诗中也有不少惬意闲眠的场景,如《闲卧寄刘同州》有云:“软褥短屏风,昏昏醉卧翁。鼻香茶熟后,腰暖日阳中。”他的卧具布置有软褥、屏风,睡的时间可不短,以至于煎茶已熟,茶香诱人才醒来,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照暖了腰身。这场景,让人想起儿时父母叫起:起床喽,太阳晒屁股了。
诗人姚合天生就性格疏懒随性。他的《武功县中作三十首·其六》诗云:“性疏常爱卧,亲故笑悠悠。纵出多携枕,因衙始裹头。”诗人的爱好就是“躺平”,即使亲朋故友都笑话他,也无所谓,出门闲游就带上枕头,随时卧倒,闲散至极,也洒脱至极。杨万里的洒脱,则另有况味。他的《书莫读》诗云:“听风听雨都有味,健来即行倦来睡。”身体吃得消,就来两场“健步走”;
倦了,便随遇而安,倒头就睡,听着风的低语,品落雨的韵味。
对于睡懒觉,女性似乎更为偏爱。唐代韩偓《半睡》诗云:“抬镜仍嫌重,更衣又怕寒。”铜镜是爱美女性梳妆照面的主要用具,与她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铜镜小了,看不全容貌发饰;
若是太大,份量自然也不轻。女子想要起床更衣,又怕冷;
想坐起来抬镜梳妆,却嫌重。这样的场景,是不是让人想起寒冬赖床的自己?
槐荫消夏图 绢本设色 25cm×28.4cm南宋 佚名 故宫博物院藏
游春图 绢本设色 43cm×80.5cm 隋 展子虔 故宫博物院藏
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有两句词,与前诗有异曲同工之妙。“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短短十个字,将女子起床梳洗时的娇慵姿态写得极为传神。人懒懒的,无心描画弯弯的眉黛,过了好久,才起身梳洗晨妆,慢吞吞、意迟迟。
女子之所以慵懒,只是某个开关没有被激活。在黄裳的《卖花声》词中,某个暮春的清晨,美丽的女子刚刚“画楼睡醒,正眼横秋水”。忽然,天街上传来卖花郎吟唱的新腔,歌声里仿佛还带着画面,“人过天街,晓色担头红紫。满筠筐、浮花浪蕊”。一瞬间,女子被这唱曲催起,“迎门争买,早斜簪云髻”,红白花儿衬得容颜更加娇媚。
“日上三竿犹在眠,不是神仙,胜是神仙。”睡足之后,总要做点儿什么。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短途游,现代人常干,元曲大家张养浩也喜欢。他的《山坡羊·一头犁牛半块田》有云:“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文字虽短,意境却好,心中无事天地宽。
暮春时节,诗人李涉从昏昏醉梦中醒来,突然觉得自己在无端地浪费大好人生。于是,诗人打起精神、说走就走,去登南山欣赏即将逝去的春光。他的《题鹤林寺僧舍》诗云:“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能在这纷繁不息的世事中,偷得半日的清闲,亦是收获。
唐人喜欢将出行所见的风景和信步闲情的姿态写入诗中。元稹《独游》诗云:“上山随老鹤,接酒待残莺。”诗人郊游闲行,所见皆是鹤、莺等怡人的春日小景,心情悠然自得。类似的,还有王建《长安春游》:“骑马傍闲坊,新衣著雨香。”春游赏花是当时京城的风习,“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正是写照。可见,只有拥有一颗闲适的心灵,才能感知闲静的景致,享受大自然的美好。
听一场音乐会,是现代人休闲放松的好选择。唐人则喜欢将音乐与酒宴结合起来,在“休沐”日好好放松一下自己。李颀《琴歌》诗云:“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白居易《醉赠刘二十八使君》诗云:“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诗中的现场气氛,一定很热烈。
白居易是懂音乐的,他的《好听琴》记下了音乐心理治疗之法:“本性好丝桐,尘机闻即空。一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清畅堪销疾,恬和好养蒙。尤宜听三乐,安慰白头翁。”沉浸在美好的音乐中,可以让人万虑俱消,颐养性情。
宋人听音乐,可以极清雅。如诗人吴则礼所云:“枫叶芦花满钓船,水风清处枕琴眠。”枫叶和芦花装满了钓鱼船,水面上微风清凉,我枕着琴声入睡。宋人的“音乐会”也可以极热闹。黄庭坚的《题前定录赠李伯牖二首》诗云:“万般尽被鬼神戏,看取人间傀儡棚。烦恼自无安脚处,从他鼓笛弄浮生。”
宋代教坊始有“鼓笛部”,乐器用三色笛、杖鼓、拍板,是当时盛行的俗乐。这种音乐通俗滑稽,黄庭坚《鼓笛令》中说:“见来两个宁宁地,眼厮打、过如拳踢。恰得尝些香甜底,苦杀人、遭谁调戏。”虽说不少宋人俗言俚语让人费解,但大体能知鼓乐演奏者兼有滑稽戏表演,以娱乐观众,令人捧腹。难怪黄庭坚会说烦恼无安脚之处,让人忘忧。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李白的《将进酒》太过有名,有纵酒之嫌。天宝初年,李白由人推荐,供奉翰林。不久,因权贵的谗言,李白又被排挤出京,心绪烦闷沉郁,又重新踏上了云游祖国山河的漫漫旅途。这时,李白与友人岑夫子应邀到嵩山另一好友丹丘生的颍阳山居为客,三人登高饮宴,借酒放歌,以抒发不平之气。
听阮图绢本设色177.5cm×104.5cm南宋李嵩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唐人饮酒,多以舞蹈相应和,这大概是唐人的流行风尚。有一次,长沙王为唐太宗献寿,太宗酒酣之际,起身而舞,以娱群臣。宰相张说有诗云:“醉后欢更好,全胜未醉时。动容皆是舞,出语总成诗。”唐太宗酒喝得尽兴,舞也跳得尽兴,君臣尽皆欢欣。一句话,高兴就好。
类似的情形,如元稹的《遣春十首·其九》诗云:“沽酒过此生,狂歌眼前乐。”白居易的《劝酒寄元九》诗云:“三杯即酩酊,或笑任狂歌。”柳宗元《饮酒》诗云:“举觞酹先酒,为我驱忧烦。”诗人们的烦恼各有不同,但闲来沽酒狂歌,借杯中物以浇胸中块垒,暂时驱散忧烦,释放内心压力,大体是相通的。
饮酒难免要劝酒,唐人的劝酒诗也带着及时行乐的味道,让人不知不觉间就醉了。李敬方《劝醉》诗云:“不向花前醉,花应解笑人。
秋林人醉图 纸本设色 161cm×70.5cm 清 石涛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只忧连夜雨,又过一年春。日日无穷事,区区有限身。若非杯酒里,何以寄天真?”杜甫《绝句》也有云:“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与李敬方的劝醉相比,杜诗的劝酒来得更加直接。
美食也可以减压,让人心情愉悦。在诗人的世界里,不论是怎样的美食,只要一入了诗词,又有诗意又好吃,还有趣。
宋代钱惟演《玉楼春·锦箨参差朱栏曲》有云:“劝君速吃莫踌躇,看被南风吹作竹。”诗人劝酒也劝食,这么嫩的笋好吃得紧,慢了当心被风一吹,长成竹子。朱敦儒是个宋代版的“吃货”,他在《朝中措》词里自嘲:“先生馋病老难医。赤米餍晨炊。自种畦中白菜,腌成瓮里黄齑。肥葱细点,香油慢煼,汤饼如丝。早晚一杯无害,神仙九转休痴。”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面条,经他一说,叫人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再来看东坡先生,因为“乌台诗案”辗转被贬至黄州,可他的《初到黄州》却不见任何愁苦。“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长江环抱着黄州城郭,深知江鱼的美味,漫山遍野长满茂竹,只嗅到阵阵笋香。诗人在逆境中寻求美食的乐趣,安之若素,其心胸之开阔、个性之旷达让人叹服。
猫咪软萌可爱,也是很多诗人的爱宠。
宋代吕本中《戏成二绝句·其一》诗云:“老读文书懒不前,亦无余地可逃禅。闭门省事群嚣远,惟有狸奴附日眠。”古人深爱猫咪, 微信扫码亲昵地称猫为“狸奴”。诗人既不想读书,也懒得参禅,闭门谢客在家,每日只与猫咪为伴。
诗人张耒《虎图》诗云:“烦君卫吾寝,振此蓬荜陋。坐令盗肉鼠,不敢窥白昼。”这首诗歌咏的自然不是虎,而是借虎图说猫的好处。诗人家里虽然简陋,也有干肉束脩,常为老鼠所盗,有猫咪坐镇,可使鼠辈们不敢窥探视。
绍熙二年(1191年),67岁高龄的陆游闲居绍兴山阴时,于邻村得到一只猫咪,名唤“雪儿”,特地作了一首《得猫于近村以雪儿名之戏为作诗》:“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但知空鼠穴,无意为鱼餐。薄荷时时醉,氍毹夜夜温。前生旧童子,伴我老山村。”这只猫能跑善爬,抓起老鼠非常利索。《重修政和证类本草》中说:“薄荷,猫食之即醉。”诗人以薄荷当酒,犒劳此猫。每到寒夜,“雪儿”还有一般好处,如同带花纹的毛毯帮助诗人取暖,简直就是猫形“暖宝宝”。
陆游不禁感慨,它就像我前世的童子,今生又在这僻静的山村里陪伴自己老去。在《独酌罢夜坐》一诗中,陆游又重复了同样的感叹:“听雨蒙僧衲,挑灯拥地炉。勿生孤寂念,道伴大狸奴。”在诗人看来,猫咪最大的作用,就是温暖的陪伴。在一个个孤寂的夜晚,陪着他卧听风雨、挑灯夜读。
绍熙三年(1192年)十一月四日,时近深冬,天气也不好。在《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一》诗中,陆游写道:“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风雨大作,出门不便,在家烤烤火、撸撸猫,消磨悠闲时光,挺好。诗作也将雨天里的那份慵懒写到了极致。
然而,诗人心绪的转换是极快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二》有云:“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在这个风吹雨打的寒夜,68岁的老人家依然壮心不已,尚思报效国家。对比前后两首诗,就会发现陆游在壮志未酬之余,依然不忘撸猫。这种反差萌,让人忍俊不禁。
另一位南宋风云人物辛弃疾,也写过一首很有意思的词—《西江月·示儿曹以家事付之》。他说:“万事云烟忽过,一身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词人戎马半生,晚年赋闲在家,数十年风风雨雨,只“云烟”二字带过。如今,最适合他干的是什么呢?是醉酒、悠游与闲眠。他还叮嘱儿子,秋收之后,别忘了及时完粮纳税。
家事都交托出去了,他这个“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就好似熙熙天地中一闲人,再无俗事挂心头。
蜀葵游猫图 绢本设色 25.3cm×25.8cm南宋 毛益 日本大和文华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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