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凤高
居斯塔夫·莫罗(Gustave Moreau,1826—1898)是法国的象征主义艺术家。他生于巴黎的建筑师家庭,毕生都在巴黎度过。父亲很早就认识到儿子具有艺术天分,让他先后向新古典主义画家弗朗索瓦—爱德华·皮科(Franois édouard Picot,1786—1868)和泰奥多尔·夏斯里奥(Théodore Chassériau,1819—1856)学画。学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居斯塔夫还是受他们的影响很深,尤其是夏斯里奥笔下的许多神秘莫测的海洋女神形象,对他启发尤深。他的《雅歌一景》(A Scene from the Song of Songs)和《大流士之死》(The Death of Darius)都是在这种启发下创作出来的。
莫罗很喜欢《圣经》中的莎乐美的故事,花多年时间创作了近似这个主题的油画19幅、水彩画6幅和素描150多幅,其中最著名的是水彩画《幽灵》和油画《莎乐美》。
《幽灵》(L’Apparition)和《莎乐美》(Salome)表现的都是《圣经》中《马可福音》第6章记载的这样一个故事:
先是希律为他兄弟腓力的妻子希罗底的缘故,差人去拿住约翰,锁在监里,因为希律已经娶了那妇人。约翰曾对希律说:“你娶你兄弟的妻子是不合理的。”于是希罗底怀恨他,想要杀他,只是不能;
因为希律知道约翰是义人,是圣人,所以敬畏他,保护他,听他讲论,就多照着行,并且乐意听他。有一天,恰巧是希律的生日,希律摆设筵席,请了大臣和千夫长,并加利利做首领的。希罗底的女儿进来跳舞,使希律和同席的人都欢喜。王就对女子说:“你随意向我求什么,我必给你。”又对她起誓说:“随你向我求什么,就是我国的一半,我也必给你。”她就出去对她母亲说:“我可以求什么呢?”她母亲说:“施洗约翰的头。”她就急忙进去见王,求他说:“我愿王立时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给我。”王就甚忧愁;
但因他所起的誓,又因同席的人,就不肯推辞,随即差一个护卫兵,吩咐拿约翰的头来。护卫兵就去在监里斩了约翰,把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女子,女子就给她母亲。约翰的门徒听见了,就来把他的尸首领去,葬在坟墓里。
艺术史家彼得·库克对莫罗的这两幅画作过这样的解读:
油画《莎乐美》又名《莎乐美为希律舞》(Salome Dancing Before Herod),它表现希罗底的这个女儿踮起足尖,摆出一副神圣的模样;
她一手擎起一朵大莲花,另一只手僵直地向外伸展。她缀满珠宝的艳丽服装,和极端豪华的宫殿相得益彰,就在这里,她在登上王位的衰老的希律,和一名刽子手、一位音乐家及希罗底的注目之下翩翩起舞。在水彩画《幽灵》中,莎乐美的舞蹈已因施洗者约翰被斩首的幻影或幽灵而中断,约翰血淋淋头颅的光环就悬浮在舞者的上方,只有这惊讶万分的莎乐美才感知到这光環的幻象,她张着嘴,身体稍稍后缩,左手指着这个被她责备的牺牲者。其他的几个人则都沉浸在舞蹈的奇观中。
库克还说道,莫罗后来还以莎乐美之舞制作了多幅变体画,大部分都是油画,总体的手法都符合《莎乐美》和《幽灵》中一个或两个原型:或是舞者以僵直的姿态站立着,或是在希律和其他的人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地看她跳舞的时候,恐怖地凝视着施洗者还滴着血的头颅。库克特别指出,莫罗的《莎乐美》和《幽灵》之所以如此出名,首先要归功于法国作家乔里—卡尔·于斯曼在颓废小说《逆天》中对莎乐美的舞蹈所作的精当描写。
乔里—卡尔·于斯曼(Joris-Karl Huysmans,1848—1907)于1884年出版的《逆天》(A Rebours)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主人公戴·艾桑公爵是没落贵族的最后一个代表,他趣味高雅,厌恶社会人生,回避一切外在的体验。这使他整天都沉浸在忧郁和孤独的“世纪病”状态中,过着一种艺术化的生活。多年来,莎乐美的形象一直吸引着戴·艾桑,实际上也就是作家自己。戴·艾桑—于斯曼常常阅读卢万大学的神学博士们翻译的那部已经相当陈旧的彼埃尔·瓦里凯版《圣经》,《马太福音》中叙述那位先知,即施洗者约翰被砍头这几行文字中的情景经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他认为,莫罗是从《圣经·新约》中的叙述来构思他的《莎乐美》和《幽灵》。他这样描绘莫罗的《莎乐美》:
……在这个弥漫着邪恶香气与狂热气氛的大殿中,莎乐美,左臂用一种发号施令的姿势向前伸展,右臂弯曲,手举到脸的高度,擎着一大朵莲花。她踮起脚尖,伴随着蹲坐在地板上的女乐师弹奏出的六弦琴乐曲,缓缓前进。
她的神情凝重、庄严,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敬畏。她跳起了淫荡的舞蹈,唤醒了昏耄的希律王那处于休眠中的性欲。她的酥胸随着舞蹈上下起伏,摇曳的项链摩挲着乳头,使其变硬,耸了起来;
钻石在她微湿的皮肤上闪耀着光芒;
手镯、腰带、戒指亦闪闪发亮;
她华丽的长裙上点缀着珍珠,绣着银色的花纹,镶嵌着金片,华美的紧身衣上每一个网眼都穿着一颗宝石,仿佛燃烧了起来,蛇形火花在茶色的肉体、深玫瑰红色的皮肤上蜿蜒,宛如有着炫目鞘翅的漂亮昆虫,布满胭脂红大理石花纹的翅膀上,点缀着光亮的黄色斑点、钢蓝色斑点和孔雀绿条纹。
她全神贯注,眼睛像梦游者一样,既没有看着坐在那儿颤抖的希律王,也没有注意到观察着她的母亲——残忍的希罗底,更没有在意站在御座下方、手持军刀的两性人——人们或称之为宦官。这个宦官面目可憎,面纱遮至两颊,身着橙色长衣,带有去势者特征的乳房像葫芦一样低垂着。〔《逆天》(乔里—卡尔·于斯曼著,易伟、戴巧译)第49—50页,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
在《幽灵》中,斩首已经结束,“施洗者约翰的首级从搁在地板上的盘子升到了半空中,睁着眼睛,面色铁青,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张,深红色的颈部流淌着血水。圣人的头颅周围环绕着一圈马赛克镶嵌画,辐射出黄色的光线,照亮了头颅上升的可怕场景,点燃了呆滞的目光—这道目光死死地盯在舞者的身上。
莎乐美被吓坏了,踮着脚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睁大双眼,一手抽缩地按住喉咙,抗拒着这骇人的情景。
她几乎是全裸的。在热烈的舞蹈中,面纱已经松开,锦缎也已经滑落,身上只剩下金银首饰和明晃晃的珠宝。一个护颈仿佛漂亮的搭扣一般,像紧身褡一般紧紧地裹住她的身体;
一件奇妙的首饰在双乳间熠熠生辉;
继续往下看,胯部围绕着一条腰带,遮住大腿根部,一条巨大的璎珞垂在大腿上,如同流淌着红玉和绿宝石构成的河流;
护颈到腰带之间裸露的皮肤上,小腹微微隆起,肚脐深凹,仿佛是一枚用乳白色和淡粉色的玛瑙雕刻出来的印章。
在圣約翰头颅散发出来的火热光线的照射下,莎乐美身上的宝石的每个刻面都燃烧起来;
熊熊燃烧的宝石用炽热的线条勾勒出了女人的胴体;
炭火般鲜红、煤气火焰般淡紫、酒精火焰般幽蓝和星光般洁白的火花溅到她的脖子、小腿和手臂上。〔《逆天》(乔里—卡尔·于斯曼著,易伟、戴巧译)第5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
于斯曼对莫罗的这两幅画作了明白易懂的解读,使之更容易为观众所接受和喜爱。
当时,创作完成后,莫罗便将这两幅作品提交到巴黎1876年的沙龙上,虽然当年因为美国在费拉德尔菲亚举办“世界博览会”,导致参加沙龙的观众大为减少,但画作仍然立即引起极大的轰动,特别是《幽灵》,被认为是“莫罗重要的作品”。此画如今收藏在美国洛杉矶的“哈默博物馆”(Hammer Museum),在这里,2012年,还曾专为此幅画举办过一次题为“一种奇特的魅力:居斯塔夫·莫罗的《莎乐美》”的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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