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志雄
和你相识在人海,是上天的安排。数年前在中国作协组织的一次诗友会上,我一眼在几百人的人堆里僻见了美貌与气质并存的你。长发飘飘、端庄优雅,我一下子惊为天人。却不料在那次听老师授课的课堂上你成为我的同桌。一切来的很突然,对你的思绪还没拐过弯来,我有些惊慌失措,也有些手足无措。我的右手硬邦邦的靠在身体右侧,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越过雷池,触碰你身体的哪个部位而招至你的颠怒。熬过那堂课,腰也僵直了。就在下课的那一瞬间,你向我飞来一个笑脸,一个入心的笑脸,一下子释放了我绷紧的神经,也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且,在课后,你用纸折了一条小船和一只小羊,把小羊装在船上送给了我。
我和沈雪,因一场诗友会就这样神奇地相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一个美到我不敢仰视的女孩,一个在我面前没有丝毫架子的女孩,一个在我没有丝毫思想准备之下的女孩走近了我,走进了我的内心深处。那些天,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们常常在晚上围坐在一个房间,一个轮一个的表演才艺。有的演讲,有的唱歌。轮到沈雪的时候,她唱了一首“洪湖水浪打浪”,歌声婉转,那时我就想,这女孩,入唱歌这一行,一定能成为一个星的。轮到我了,有些窘迫,实在没什么才艺啊。沈雪说随便来点什么。我想了想便说:那我背一首鲁迅先生的诗吧。整个房间便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我的身上。我理解他们的心思,我是美人身边的红人啊,是美人所器重的人啊,所以他们对我感兴趣,至于是想欣赏我的才艺还是看我的洋相那就不得而知了。“这半年我又看见许多血和许多泪,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泪揩了,血消了:屠伯们逍遥复逍遥,用钢刀的,用软刀的,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时,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房间里一下子更静了,我感觉到气氛沉闷,是鲁迅先生的诗和我的一脸严肃感染了同学们,原先的欢快气氛烟消云散了。后来,我告诉沈雪,那个晚上我不该这么严肃的,影响了大家轻松愉快的心情。
“也许是吧,和平年代,哪有许多血啊泪的”,沈雪的目光越过我,游离到暗黑的远方,飘忽不定。
在南京的日子很快结束,同学们又要回到各自的起点。沈雪的行李不多,一只小包而已。虽然如此,我还是装作大英雄似的帮她背包,沈雪看透我的心思,心安理得地顺势而为。到了站台,沈雪拿回自己的包,对我挥挥手,往里走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着黄裙子的沈雪格外鲜艳夺目,那一刻,我的心陡然一紧。呆在原地傻傻地一动不动,突然一声长笛把我惊醒,我拍拍脸,揉揉眼,想要搞清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我的家乡武汉三镇,兵家必争之地”,临别前一天晚上,沈雪告诉了我她的家乡。“武昌区,到了武汉到武昌区来找我”。
“好的,我一定来”,我郑重地说。
有些邂逅,像早晨的日出,有光芒四射的瞬间,又像一朵昙花绽放了灿烂的一瞬。然而接下来,我甚至要用一生的光阴去消化那短暂的、让我魂牵梦萦的瞬间。那种思念,浓得像一场挥之不去的雾,既痛快淋漓,又伤心伤肺。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努力证明我和沈雪的相识到她穿着黄裙送她离开的那天,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当无情的岁月像水滴一样穿透了我面团一样的柔肠后,我才终于明白那终究是一场梦而已。一场游离于梦幻与真实之间的似真似幻的童话而已。
在我的案头,那条纸折的小船和小羊依旧静静地、完好无损地呆在那里。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我望着它出神,有时候我怪怪的想,如果我把它扔进浩瀚的大海,它能航多远-忽然我觉得,我和沈雪就像这纸折的船和羊一样,我是船,她是羊,我不能领着她远航,我只能载着她蜗居在书桌的一隅,安安分分、老老实实。我甚至觉得,我俩的相识,是一个笑话而已,一个连童话也算不上的笑話而已!
可是,有那么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迹让我一看就知道是沈雪的来信。我终于又心潮澎湃了一回。虽然人过中年,虽然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已渐行渐远、渐行渐淡,但我在扯开信的时候,手还是禁不住颤抖。
“写诗送我,就以我送你的船和羊为主题”,还是临别前一天晚上,沈雪对我说,“并且,我回去后你要写信给我”。沈雪的嘱咐像给我打了鸡血一样的膨胀,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疯狂的耕牛一样,给沈雪写了无数封信,也不管她爱不爱看,想不想看,自顾自的把我的一切一股脑儿倒给了她。
那段时光,我就像一个在夜里光着身子的梦游者,在一个女孩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只是后来,心仿佛被炙热的夏天焚烧过后的云朵,瘦弱地散落在天边。经过一段疯狂的、漫长的苦旅之后,我才又抖动了两下翅膀,扑愣愣地从云端飞落凡尘。
我屏住呼吸,打开了沈雪的来信。一行行娟秀的字迹跃然入目,一点没变,见字如见人,还是和人一样端庄、优雅。当我像浏览宝贝一样读完信之后,我的心便慢慢平静了。
我终于承认,青春已离我们远去了。透过空气,我仿佛觉得沈雪就站在我面前,这个已嫁作他人妇的曾经那么青涩、活泼、天真的女孩经过了岁月的打磨以后,已显得那么光滑溜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原来故事留下缺憾才更加动人,可就算我生你也生又如何?当神仙似的林妹妹出现在贾宝玉面前又如何?当祝英台暗许芳心、私定终身却最终与梁山伯化身蝴蝶,又当如何?没有为什么,悲剧就是一把血淋淋的钢刀残忍地挖开人的胸膛,向人类展示它的壮观与凄美!不管你是当局者还是旁观者还是欣赏者,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沈雪在信中向我简单的作了一番叙述之后,在信末留下了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并且邀请我去武汉作客。那是一个秋天,一个人过中年鬓角已生少许白发的我背起行囊开启了一段筑梦之旅。我掐掐大腿,觉得梦虽然遥远却依稀还在。
到达武昌火车站下了火车正值黄昏,西天的一抹残阳摇摇欲坠。我随着簇拥的人群向站外走去,虽然我作了无数次的想象我和沈雪见面的场景,但这一刻,我还是有些无措和彷徨。
“雄”,不远处传来一声悦耳的女声。这个声音我记得,是沈雪在喊我。在沈雪写给我的无数封信里,沈雪就是这样称呼我的。我侧过身,朝着喊声走去,两三米远处,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在向我招手。
“雪”,我朝着沈雪挥手,沈雪靠近我,伸出白嫩、光滑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
“你,还是那么美”,我冒出这么一句。有些语无伦次,下一句不知该怎么表达。沈雪却落落大方地抓住我的手不放。
“你,还是没变”。沈雪凝视着我说。沈雪的话让我有了点自信,我直直腰,扬扬头,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二十多年过去,岁月并没有在沈雪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还是美到让我不敢仰视。
“是啊,没变”,沈雪微笑着说。这一笑,让我一下子想起当年初见面时的那一笑。沈雪说着还是没放手,拉着我朝一辆轿车走去。
沈雪请我上的这一俩车,是劳斯莱斯幻影,价值在八百万。我有些手足无措,正考虑是该上还是不该上,沈雪却已打开右后门,轻轻一推,把我请上了车。
“这是你的车?”,我在后排正襟危坐,弱弱的问沈雪。
“当然,怎么啦?有疑问?”。沈雪侧过身又是朝我莞尔一笑。
“这车,好贵啊”,我望着沈雪的背影,轻轻地说。
“也许吧”,沈雪却不以为然,语气平淡,并无骄横之气。
“别多想了,快到了”,这个玲珑剔透的女人,让我牵肠挂肚二十多年的女人,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心思,我觉得羞愧,似乎又回到当年那些光着身子梦游的疯狂夜晚。我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呼吸有点急。就在我思绪万千的当口,车子已稳稳的停住了。
这是一座豪宅,确切来说,豪到像一座城堡。夜色已降临,豪宅里亮起的灯光更加衬托出它的威严和气派。我本来想问,忽然觉得我该闭口,这么幼稚的问题就不要问了,很明显,这是沈雪的家。
劳斯莱斯幻影,城堡一样的豪宅。不留岁月痕迹的脸庞,身材窈窕、青丝依旧、成熟、端庄、稳重、风韵十足。这一切告诉我,我和沈雪之间的距离,已远到不可想象。人生经历告诉我,我和沈雪,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了,我来错地方了。
“送我去宾馆吧”,我轻描淡写地说。虽然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沈雪瞪大凤眼,有些愕然。
“为什么?”,沈雪问我。
“不为什么,住宾馆自在”,我说。这一回,我语气坚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心里想,冰雪聪明的沈雪啊,这次你咋没看出我的心思呢?
“我明白了,当年,你为什么在那么轻松欢快的气氛下要背诵鲁迅先生的诗,你还是那个你”。沈雪望着我,我对视着沈雪的目光,那目光里的茫然和无奈让我感到内疚。
是。阿,我为什么要背诵鲁迅先生的诗?忧国忧民吗?悲天悯人吗?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一介草民,无法居庙堂之高,又不能处江湖之远,却要在众多诗友面前故意显摆,是要显示我的与众不同吗?“怪我当年的幼稚,我不该在那个夜晚扫大家的兴”。我抱歉地说。
“好啦,不说啦”。沈雪打断我,再次把我请上车,驰车开往宾馆。
那一晚,我虽然没有住沈雪的家,沈雪却把我送到了武昌区最豪华的宾馆,并且包了所有费用。我觉得不要再客气了,再客气的话就辜负沈雪的一片心意了。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前想后。我想想过去,再想想现在,又想想将来。我想我和沈雪之间是爱情吗?如果过去是,那么现在还是吗?将来呢?将来还会是吗?我终究觉得,这一切很虚幻,像空中的云,飘忽不定。
第二天沈雪来宾馆接我,问我最想去哪里?我想了想,说:“去黄鹤楼吧”。
凡是与诗有缘的人心中一定有黄鹤楼。当诗仙李白来到黄鹤楼,也不得不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离去,孤独的白云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天边无聊地转悠,谁知道离去的飞鹤不也一样的孤独寂寞吗?
我和沈雪登上黄鹤楼顶,极目远眺,顿觉神清气爽,感慨万千。一桥飞架南北,伟人毛泽东多次来武汉,写下诸多诗遍。“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龟山、蛇山遥相呼应,主席用一个“锁”字,把长江、大桥和南北两山之宏伟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还写诗吗?”,沈雪问我。
“偶尔吧”,我说。我望向沈雪秀气的脸。
“你呢?你还唱歌吗?”我反问她。
“偶尔吧”,沈雪学我口气,“有时候也和闺蜜去卡拉OK。昌唱”。
“你如果坚持唱歌,也会成为一个歌星的”,我说。
“可我更喜欢诗”,沈雪的目光望向远方,“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萎鹦鹉洲,雄,你觉得我们的人生最不能缺的是什么吗?”
“是诗吧”,我回答道。心里却在想,你的人生,还缺什么呢?
“不”,沈雪一往情深地看着我,“我們的人生不能缺一潭清水”
“一潭清水”,我喃。南自语,思索着沈雪的话。当天晚上,沈雪请我喝酒。
“房县黄酒,我老公的企业,武汉人最爱喝的酒”,沈雪为我臻满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干了此杯”,沈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干”,我也端起酒杯,在一个漂亮女人面前可不能输了豪气。几杯下去,沈雪面颊泛红,春意阑珊,娇媚之态夺人心魄。
“沈雪,不喝了,到此为止吧”,我望着她醉眼朦胧的双目艮。
“让我摸摸你的脸,雄”,沈雪把手伸过来,白嫩的手在我脸上抚摸了两下。“你还是哪个你吗?”。
我还是哪个我吗?我扪心自问?我在沈雪心目中又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你呢?
“都是些浊物,如何识得真品,终究要散的”,沈雪含糊不清的喃。南自语,说些连我也似懂非懂的话。
在武汉的第二个晚上,沈雪喝醉了。她是为我而醉的。我送她至客房睡下,然后回自己房间,一夜酣睡!
第三天早晨,我给沈雪留了一张纸条,然后不辞而别。一样的人生,不同的世界。说实话,沈雪的世界我已没有资格进入,所以我迅速、果断作出决定,立马离开武汉。沈雪啊,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因为我连粉身碎骨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月后,我收到沈雪来信,纸上写了这样一句话:“卑微的尘土也有飞翔的自由,何况你是一潭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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