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古迹记》是唐代徐浩所著的一篇书学理论著作,全文1800余字,文中对皇室收集二王法帖辑佚情况进行梳理,即唐太宗时收集颇丰,武后时散佚各地,玄宗时再聚再散。篇末举荐窦蒙、窦臮、徐璹,认为他们为鉴别古迹佳者。著作中涉及唐代屏风书、皇室与二王书风、裱背情况等,对今天及以后研究徐浩及唐代书法有较高的书学研究价值。
关键词:唐代;徐浩;《古迹记》;内容考证
徐浩(703—782年),字季海,越州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唐代著名书法家、书法理论家,鉴藏家。他一生历经五朝,见证了玄宗开元盛世大唐的恢弘气象,于建中三年(782年)作古,享年八十岁,谥号定。徐浩子承父教,其父为徐峤,以书名显世。徐浩書法取法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张旭等人,上溯二王,世有“徐颜”相称,八分、楷书、行书兼善,以楷书最为著名。《新唐书》记载徐浩:“四方诏令,多出浩手,遣辞赡速,而书法至精,帝喜之。”[1]“世状其法曰‘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云。”[2]徐浩代表作有《不空和尚碑》《朱巨川告身》等,有著作《论书》与《古迹记》传世。
一、版本、成文背景与成文时间、文体
(一)版本
《古迹记》目前流传于世的版本有三,分别为唐张彦远《法书要录》版、宋朱长文《墨池编》版与宋陈思《书苑菁华》版,三个版本内容之间略有不同,经笔者核对校勘,有30余处差异。《法书要录》版时间最早,在书中张氏仅记载其亲眼所见过的作品,可信度高,有说服力,故本文行文多依据唐代《法书要录》版。
(二)成文背景
徐浩主要活动于盛中唐时期,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经唐太宗李世民确立王羲之“书圣”地位之后,掀起崇王书潮。加上隋唐出现以“摹”与“拓”复制古代法帖方法的加持,经典法书得以走向大众,不再是少数人的藏品,众多平民开始参与到书法教育与活动中,并可凭借楷法遒美学优而仕,获得官职。当时出现了许多著名的书家,如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等。安史之乱的鼙鼓后,唐代国势走向下坡,高官贵族暴殄天物,大摆宴客,攀比所藏书迹珍品,因为不恰当的存放方式,以及战火损坏等不可控因素,大批法帖损毁。在集贤院任职的徐浩有感于此,遂操觚染翰上书《古迹记》。《古迹记》全文1800余字,记载了皇室收集二王法帖辑佚情况:唐太宗时收集颇丰,武后时散佚各地,玄宗时再聚再散。篇末举荐窦蒙、窦臮、徐璹,认为他们为鉴别古迹佳者。
(三)成文时间
根据《唐代书法家年谱》记载,《古迹记》写于德宗建中二年的辛酉三月,即781年,时年徐浩已79岁高龄。《古迹记》章末落款“建中四年三月日”(783年)[3]。《旧唐书》记载徐浩“建中三年,以疾卒,年八十,赠太子少师” [4]。二者时间有出入。文中徐浩荐举窦蒙、窦臮兄弟,是以文章定写于窦氏兄弟在世时,窦臮卒于769年之前,窦蒙卒于775年以后,故徐浩作文应于大历四年(769年)之前二兄弟在世时。但具体写于哪一年,笔者翻阅诸多古籍,尚未发现有关时间的记载,遂《古迹记》成文时间无法定论,暂付阙如。
(四)文体
《古迹记》这篇记文,根据记的内容与特点来划分,属书画杂物记。记为我国古代文体的一种,最早可追溯到《礼记·学记》,原本为一种记录语言编辑成册,以散句连缀成篇的书体,并非骈句。随着时间的推移,记逐渐从实用文章体裁演变为文学作品的体裁,六朝时进入文苑,成熟于唐宋。刘勰《文心雕龙·书记》云:“夫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笔札杂名,古今多品。”[5]可知记这一体裁运用甚广,记事、记人、记物、记景,记录内容纷繁复杂。唐宋八大家就创作了大量以记为名的文章,如:韩愈作《画记》《新修滕王阁记》;欧阳修作《昼锦堂记》等。作者在创作时,为了达到既定的效果,会选择与之相适应的语言形式[6]。徐浩向德宗奏记罗列前朝古代名家及所善书体、有关二王法帖的得失情况,记载从太宗至玄宗二王法帖装裱内府收藏的得与失,铺陈直叙,文辞简练含蓄,叙事议论与抒情相结合。
二、《古迹记》内容考
(一)唐代的屏风书
屏风是我国古代传统家具中的一种,一般陈设于室内显著位置,起到分隔、挡风、美化、协调的作用,装饰作用较强,与中式家具相得益彰,具有一种古朴雅致之美。书画屏风是屏风其中的一类,顾名思义,即在屏风上作书或作画。屏风书是书法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因其载体为屏风得名。屏风书由于形制、材质特殊的原因,易于毁灭,与题壁书一般,难以保存传承,随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流传至今者甚少,我们只能从古代文献及少许中国画作品中窥见一二,尽可能还原屏风书发展至唐代的历史。
晋文学家左思的《娇女诗》对屏风书有过记载:“顾眄屏风书,如见已指摘。丹青日尘暗,明义为隐赜。”[7]屏风书在南北朝时已被用于装饰,梁简文帝在《答萧子云上飞白书屏风书》中云:“得所送飞白书缣屏风十牒,冠六书而独美,超二篆而擅奇。”[8]其中就描写了做工精美的十牒屏风。
屏风书在唐时的运用十分广泛,唐初著名宰相房玄龄曾书家训于屏风上。《永乐大典》有过记载:“房玄龄屏风书古今家诫。”[9]空海于804年遣唐求法,806年学成回国,他携带了大量诗文及书法作品回国,返回前,宪宗李纯命空海补写屏风上的阙字。日本大同元年(809年),天皇进京不久就命空海书屏风一对《敕赐世说屏风书毕敬献表》,内容为刘义庆撰写的《世说新语》内容。唐太宗李世民的《屏风贴》写于贞观十四年(640年)四月二十二日,他挥洒笔毫于绢素屏风,以示群臣,笔力雄劲,有二王风度。《戏鸿堂法帖》收录之。高丽太祖王建御制的《兴法寺真空大师塔碑》,就是由流入高丽的太宗屏风书与书翰等作品集字而成,翰逸神飞,逸态横生。晚唐五代诗人韩偓(844—923年)有诗曰:“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若教临水畔,字字恐成龙。”[10]其诗表达了对怀素奔腾驰骤、跌宕纵横的草书的赞美之情。《古迹记》记载:“至中宗时,中书令宗楚客奏事承恩,乃乞大小二王真迹,勅赐二十卷,大小各十轴。楚客遂装作十二扇屏风,以褚遂良《闲居赋》《枯树赋》为脚,因大会贵要,张以示之。”[11]将书作装裱为屏风状,大宴宾客,炫耀藏品。唐时,屏风书已成为当时的社会风尚,深受文人士大夫的喜爱,徐浩曾写四十二幅屏风书。《新唐书·徐浩传》:“尝书四十二幅屏,八体皆备,草隶尤工,世状其法曰:‘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云。”[12]75782576-95D0-49D5-8584-9F952B7AC7DA
可见,唐代屏风书颇受时人青睐,在屏风上作书画,既能展现书家的艺术创作水平,又能体现收藏者的审美意趣,屏风作为一种高雅的装饰器具摆放于室内,也能美化居住环境。
(二)太平公主与《乐毅论》关系
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与军事强大造就了唐代,唐代是一个海纳百川的朝代,国家统一加速了南北书风融合的进程。太宗礼赞右军,并亲撰《晋书·王羲之传》,以帝王之尊确立了王羲之“书圣”的地位,不遗余力地搜集二王法帖充实御府。他还在《笔意论》中谈其临摹王书心得:“夫学书者,先须知有王右军绝妙得意处,真书《乐毅》,行书《兰亭》,草书《十七帖》,勿令有死点画,书之道也。”[13]可知在唐代,《乐毅论》为时人学习真书的范本字帖。《乐毅论》共44行,小楷写成,被历代评为羲之真书第一。
《褚遂良集》曾记载贞观十三年(639年)四月九日奉敕出乐毅论真迹,并令冯承素摹写之,御赐于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侯君集、魏征、杨师道六人,以是有六本精妙摹本在外流传[14]。徐浩《古迹记》记载:“太平公主爱乐毅论,以织成袋盛置作箱里。及籍没后,有咸阳老妪,窃举袖中,县吏寻觉,遂而奔赴,妪乃惊惧,投之灶下,香闻数里,不可复得。”[15]太平公主是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唯一的女儿,武后认为太平公主很像自己,故太平公主倍受恩宠,权倾一时。太宗藏《乐毅论》墨迹于御府中不到百年,安乐公主与其他贵戚便分散了御府所藏书画,《乐毅论》为太平公主所得,后不复见。中宗时太平公主能见《乐毅论》,受大环境影响,崇尚王书亦成为时尚,太平公主亦不例外。徐浩在玄宗至德宗时的60余年内,掌度御府的法书鉴定汇集工作,故所记多可信也。
(三)唐代的裱背
唐代皇帝多次命大臣搜集书画墨宝于书库,收集到御府后进行鉴定,而装裱存放工作必不可少。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装背裱轴》中详细记载了有唐一代书画装裱形制材质等内容,是最早记述装潢的史料。徐浩在《古迹记》记载:“令访二王书,乃于滑州司法路琦家得逸少正书一卷,是贞观十五年五月五日扬州大都督、驸马都尉、安德郡开国公杨师道进,其褾是碧地织成,褾头一行,阔一寸,黄色织成,云‘晋右将军王羲之正书卷第四,兼小王行书三纸,非常合作,亦既进奉。赐路琦绢三百匹,萧高一百匹,其书还出,令集贤院搨赐太子以下。” [16]我们可知签条的基本格式:天头颜色为青绿色,宽一寸,签条上写有一行字。历代装裱形式有别,唐武平一《徐氏法书记》云:
平一龆龀之岁,见育宫中。切睹先后阅法书数轴,将拓以赐藩邸,时见宫人出六十余函于憶岁殿曝之,多装以镂牙轴,紫罗褾,云是太宗时所装。其中有故青绫褾玳瑁轴者,云是梁朝旧迹。褾首各题篇目、行、字等数。章草书多于其侧贴以真字楷书。每函可二十余卷,别有一小函,可有十余卷。记忆有是扇书《乐毅》《告誓》《黄庭》。当时私访所主女学士,问其函出尽否?答云:“尚有未知几许。”[17]
可知唐裱背每函有二十多卷。轴头材质用镂空象牙,紫罗作为装饰,前朝梁时用青绫褾玳瑁轴。
书画装潢随着唐宋经济发展而发展到顶峰,过程繁多,材质考究,形式多彩,使得书画鉴赏更加艺术化,同时也体现了古人对于法书名帖的重视程度之高。唐代在书画装潢上最大的发展与收获,是继卷轴之后,出现和运用了挂轴、册页形式,这标志着书画装潢三大基本形制已基本完成。[18]
(四)徐浩与窦臮、窦蒙的关系
窦氏兄弟二人望出扶风,善诗词歌赋与书画鉴赏。758年至760年,窦臮任范阳攻曹时,作赋文《述书赋》上呈唐肃宗李亨,以编年体体例对从古至今书家进行评价,其中亦包括徐浩。文章里涉及大量书法批评、鉴赏、收藏、书法史、书家小传等相关内容,秉笔直云,内容详实,文字简练,独步一时,体现了对当代书家的关照,而不是一味崇王尊王,针砭“唐尚法”所带来面目雷同、缺少性情抒发的书风。775年,窦臮对其弟著书意有未穷,故著《〈述书赋〉注》与《语例字格》,对《述书赋》中的审美词汇作进一步阐释。“凡一百二十言,并注二百四十句。且褒且贬,还同谥法。”[19]发展至唐代,审美用词已大为可观,窦蒙则对书法用语进行详尽总结与注释,兄弟二人的著作可谓是划时代书法理论,大大影响了后来的书法品评观与理论批评。
窦臮曾任检校户部员外郎,属中层文职。徐浩《古迹记》中自云:“臣今暮年,心昏眼暗,恐先朝露,敢举所知,其别书人。”[20]他有感于自己年老体衰,出于责任,遂荐举窦氏兄弟二人为别书人,即鉴别古代法帖之文艺者。
三、文章的价值与不足之处
徐氏一文对从古至今善书者进行了梳理,并记叙了唐代二王真迹法帖的散亡情况,其中涉及了装帧形式、辨伪等文献内容,对我们解读徐浩本人的书学思想及有唐一代内库所藏图书、书风流变与发展情况有潜在功用,有较高的文献价值与史学价值。至于《古迹记》一文的不足之处,笔者认为在记叙经典法帖散佚情况时可以更加精审,在文末可加上其本人对当时内府鉴定鉴藏书画的批评与建议。总之,《古迹记》是研究徐浩的书学思想及唐代鉴藏情况不可或缺的书学理论著作,应给予一定的重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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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江威蝶,河南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书法(篆刻)理论。75782576-95D0-49D5-8584-9F952B7AC7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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